我对车是个外行，尤其是对高大上的那类。有一种车，车标是个大写的“B”，“B”的外圈是个装饰感很强的环，环的两边横出两支翅膀，我一直以为这就是所谓“带你装B带你飞”的出处，今天才知道那是宾利，一款很牛B的车，要是再配上一个更牛B的车牌儿，她真就可以随时起飞，随地泊停了。如果哪个不长眼的保安竟敢过问，不客气，即使长眼也要凿掉。一般而言，宾利人的眼里从来不揉沙子，何况他这样大个的傻子。
京Q3K888宾利女主召唤七个大男人痛殴保安的视频我看过一遍，想看第二遍时就不见了。好在一遍的印象就很深刻，我甚至可以脑补出一个“原音再现”来——镜头摇向门前，七个大男人簇拥女主款款而来。男一号破口骂道：“乃个王八犊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我们江姐叽咯，我看他是活腻歪了！”，女主手指一点，“就内傻B，给我削他！”，男一二三四五六七号蜂拥而上，一二三四盯住保安，五六七号控制其他，随即一顿暴揍。男一号专门负责凿脸，“叫你嘚瑟！叫你犟咕！叫你撩骚！个瘪犊子！个老鸡巴登！”，朗朗上口，二三四号照应前胸后背，呼呼哈哈，如此三下五除二，保安便倒在了血泊中。一拨人照着来样款款而去，男一到七号纷纷向女主表功卖俏，男一号说：“江姐，兄弟身手咋样？只要你一句话，我立马儿nèng死他！”，女主就说：“饶他一命吧，留着长记性。”于是保安的命便被她留下了，还从眼睛里挤出一个血写的“谢”字。
热天将至，北京地面打架干仗的事似乎也多了起来。不是说外地就少，而是这里比较醒目而已。记得前几天也有件事闹得动静不小，就是的士中年男暴打顺丰小快递的事，警察迅即将他拘了，据说得要十天，而且出来也未必算完。的士男的确有些逞强，活脱一副见了怂人搂不住火，逮住家雀非要挤出燕窝来的架势。大概平日里没人招惹，又看到自己四个轮子比起快递三个轮子的“等级优势”，便以为骂了白骂，打了白打。然而人家还有老板，而且很大，车轮更多，正好可以拿他作为“保护员工，伸张正义”的材料，于是这位的士男便得了他人生中少有的领教，只是“学费”略高一些罢了。
我常以为中国人的老智慧尽管话未必中听，道理却十分中用。比如“打狗也要看主人”。这件事想来想去，仿佛并没有多少“正义”与“法制”的自豪感，倒像是因为的士男点儿背，遇到了比他强大N倍的顺丰董事长。这是其一，还有其二，就是打人者再过嚣张，也只不过开辆的士而已，要是换成宾利，或者其他什么董事长呢？故事或许就是另一种写法了。
这次宾利女主与七个大男人的故事也正应了“打狗也要看主人”的下一句，就是“咬人还得靠家犬”。那七个大男人显然比保安更具有“专业性”，而我所残存的唯一一点悲怒也正是针对这个保安的愚钝无能：一个不知自保的人如何做得保安？既见来者不善，势头不好，何不就地躺下，抱作一团，就像保护自己眼睛一样地保护好自己的眼睛？至于其他，无非多挨几脚，多沾些痰土而已。睁开一只眼看看现在，不但自己眼球被爆，还要连累到宾利女主与七个大男人以及什么犬协主席——不知这七位是否也属于犬协资产？——，只得一边贴出“紧急声明”避嫌，一边出手紧急删帖平事儿，不想越删越多，越传越广，经过了两天的“进一步调查”，警方终于将宾利女主与七个大男人中的三个悉数抓获。
宾利女主与七个大男人大概从未想过这个结局，就像那个的士中年男，打人之后还在考虑晚饭是吃盒子还是包子，馅儿是韭菜还是蒜黄，是就蒜瓣儿还是蒜泥儿。这样的人心大，尽管两边背景势力不可同日而语，却同样都遇到了各自命运中的“茬子”。的士男遇上了顺丰的老板，宾利女遇上了“仇富”的网民。这是个“时代性”的“不幸”，倘若换在之前不为人知的时候，不为人知的方式，慢说一个保安，就是一个保安队，一个保安公司又能如何？没有什么不能摆平。无非是破财免灾的老智慧，一种对等的生意而已，而且破在保安眼睛上的财也还能从其他人的其他部位赚回来——这就是“商品社会”的“公平”之处。
见到又有人在说毛泽东时代的“好”，说那时没有“贫富悬殊”、“仗势欺人”之类。我对这样不开蒙不启智满脑子大肠杆菌的说法只有嗤之以鼻。其实那时狗仗人势的东西一点不少，反倒更多，所谓悬殊只是不以财富为准，而是以出身、政治、革命等等划分。那时的造反派、红卫兵与现在的的士男、宾利女等并无本质的区别，就是从来不将——或不想将，或不会将——别人当人。不是“牛鬼蛇神”便是“臭虫蚂蚁”，仿佛打死轧死应当合理一般。不妨回头望望：三十年以来，五十年以来，由此上溯到三五百年、三五千年以来，不正是自相欺压、自相倾轧、自相摧残的一部“家族史”？
所以我很推崇李逵的“两只板斧”与贺龙的“两把菜刀”，因为那正合了人的本性：你逼我退，你再逼我再退，你还逼，我已经退到肉案，再退就上了案子，成了你的包子馅。怎么办？只好先砍翻了你。不怕世道不公，路有不平，因为世道不公与路有不平也是人的本性。要么匡扶铲平，走上人道；要么丛林广布，潜入兽途；要么各安其命，生死由天，大抵不出这三者之外。只是我并不赞同李逵的追随宋江与贺龙的追随毛泽东，这正是他们作为悲剧的起因。李逵至死还被宋江骗了一道，他从来没有得过“哥哥”的信任，从来都是板斧一样的工具。活命如此，而他的死也成了“哥哥”为朝廷所尽最后一点忠意的“祭品”。
贺龙则更惨一些。凡历史就怕回看：尽管毛泽东一直举着“解放全人类”、“解放天下受苦人”之类招牌，但他所“解放”的只是他自己，甚至连战友同志也并不包括其间。所以在他治下，“天下受苦人”依旧还是受苦，不仅不比过去更好，而是远比过去更糟。贺龙的苦尤为深厚，不仅被毛泽东玩弄于股掌之间，更被毛泽东的“亲密战友”——绝非仅止林彪一人——折磨于人鬼之间。就是临死想吃口猪肉也不得，没有水只好喝自己的尿，就这样地死了。
在一个只有个人意志或权钱衡量的国度，在一个没有普遍准则与基本底线的国度，或者准则与底线尽管印成白纸黑字而“书页”却总是飘忽不定的国度，就会出现指鹿为马、豺狗当道、沐猴而冠的通象，就会出现于丹“三八二十三”的所谓“文化”。其实她的眼光不差，看到了中国以及中国人骨子里的随需而变，并无一定之规。今天“三八二十三”，明天可能“三八二十五”，当大家都在抱怨乘法口诀的麻烦时，就再恢复到统一的“三八二十四”，权作“维稳”一下。再之后呢？管她“三八二十一”，一切依旧如故。一些人以为于丹荒谬，我却也有点不以为然，因为这就是中国“文化智慧”的一个底细。大家反感的只是她身段表情的肉麻卖弄罢了，但这也不是她个人的发明，而是“中国文化”熏染与训教的结果。她与“中国文化”的关系实在就像一座介乎蓝绿之间的楼房与一位倚身门楼的女人之间的关系。你不能将她视为“游客”，自然也不能将她说成“楼主”。
由宾利女主说到于丹，这个跨度有点没有料到。但我若说她们之间其实是亲姊妹的关系，有谁会相信吗？自然信与不信都无所谓，我等之辈又能做什么？无非是摇摇头以及笔杆，或者摇摇笔杆以及脑袋，怕还不如那个守门的保安。正像《好汗歌》里唱的，“路见不平一声叹呢，该扯淡时就扯淡呢，疯疯活活死了算呢”。反正遇到类似情况，我是不敢让宾利女主挪车的，尤其再看到3K38那样的车牌儿，大概就会像一个黑奴见了3K党，一个怂人见了38婆，低眉顺眼还走不开，怎么还敢直面？我或许都不敢将眼睛瞄向那七条人物的背影，万一他们恰好回头可咋整呢。男一号必定会问：“你瞅啥？”，我不吱声，男二号必定再问：“瞅你咋地？”，接着他们就彼此啐了起来，作为一个资深“群众演员”，我觉得此时还是躺地抱团儿，护住眼睛为好。我怕我的眼睛也会像保安那样出离于眼眶，就不如预先出离于愤怒，想想我们的“幸福”、“安全”与“获得”究竟多“感”，我们这里的樱桃、枇杷与歌声究竟多甜。
活了几十年，也看了几十年，我以为中国人既然经过了各式各样的苦祸灾难，做尽了各式各样的愚人蠢事，就应该变得聪明成熟善良自信一些了，否则那些各式各样的苦难岂不白受？那些各式各样的愚蠢岂不白有？然而并不如此，我恍惚又看到了一个戏园子与斗鸡场，无非是戏子看客斗家与赌徒而已。你捧捧我我捧捧你，你骗骗我我骗骗你，你打打我我打打你，你杀杀我我杀杀你……，终不过一个有人对上载歌载舞，有人在家横行霸道的傻B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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