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族老家笔记之《喊魂》

    我们这里是有一个喊魂的习俗。譬如一个小孩子摔跤了，摔得比较严重的那种；譬如一个小孩子滑到到水沟里或者河里，前提是不能死，再厉害的人是无法把死人的魂魄喊回来的；譬如一个病人躺在床上，见火球一样的东西从大厅往外飞去，也需要喊魂。

    小时候被喊魂是一种幸福。因为被喊魂的人得吃一个鸡蛋。鸡蛋在那时是个好东西。我的家门前有一条小河，没有什么学名，源发塘红的南岩水库，流经绿浪东吴高仁，最后汇入三里的汇水河。现在才知道原来叫浑水河。

    河里有很多鱼，钓鱼是我们小孩子高兴的事情。有一天我和我的弟弟去河边钓鱼，就在洗衣服处不远的地方。母亲去做农活了，我们小孩子太小整天呆在家里不是上山摘野果就是去钓鱼。鱼没有钓着，我却滑到滚到了河里。弟弟怕被人发现回家告诉我们的母亲，幸亏洗衣服的地方没有人，要不然今晚肯定被母亲骂惨了。弟弟用鱼竿伸到河边，以便我有一个可以抓住的东西。水不是很深，也不会淹死我，我们庄没有一个人被淹死过。我们都是游泳的料子。但是我还是有一些害怕，因为河里有一种牛蚂蝗，随时都可以从很远的地方闻见我身体的味道过来，咬住我的脚，吸干我的血液。

    我越是害怕越是上不来，越走动水越浑浊。我终于看见了一条金黄色的蚂蝗，那简直是蚂蝗的祖宗了，手指那么大。我一惊，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飞快地爬上了岸边。弟弟拼命地用鱼竿往河里打，但是蚂蝗早就不见了。

    那天晚上我也没有吃晚饭就睡下了，还做了一个噩梦。第二天早上我就发烧了。弟弟不得不跟母亲说昨天我掉下河里的事情。这次母亲没有责骂我们，只是抱怨说，你们为什么不早点说呢。

    母亲去邻居家借了两个鸡蛋，放在煮猪食的锅里煮了。一会儿过后，母亲叠好我们兄弟两个人衣服放在一个竹篾里，又点燃了三根香。弟弟拿着竹篾走在前面，母亲背着我走在后面。我们来到我昨天我滑落下河的地方。母亲放下我，我还能站的。我最喜欢吃鸡蛋了，知道母亲要给我喊魂，我的病就好了一半。

    母亲拿过竹篾，在河边放稳了。等香火燃到了三分之二这样，我的母亲就开始喊魂了。母亲拿起刚才放在竹篾里的我的衣服，在河边晃动，一面晃动一面喊：“回哦我儿的魂！”，连续喊了三次。又拿起我弟弟的衣服在河边晃动，一面晃动一面喊：“回哦我儿的魂！”然后放回竹篾里，每件衣服放进一个鸡蛋，临走的时候把那三根香火插在河边。

    事情完毕之后，我们都穿上了刚才喊魂的衣服，并且吃上了香喷喷的鸡蛋。吃完鸡蛋后，我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母亲警告我们说，下次不准去钓鱼了！危险！

     然而我们依然去钓鱼。有一次竟然钓得一条一个巴掌那么大的鲤鱼。母亲乐坏了。母亲给我们全家做了水煮鱼。因为没有油，煎不了鱼。母亲做的水煮鱼是最好吃的。一直到现在为止，我还依然认为只要我的母亲煮的，即使是草根，也是味道好极了。

    我们庄也有一个人，现在还健在。他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他那时候得了一种病，竟然时需要喝童子尿。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是童子尿。只知道去他家玩耍的男孩子最好在煲里撒一泡尿。我们都很好奇。但是都不知道为什么。

    直到有一天，有一团火从他家的神案前飞了出去。他的老婆对子女们说，还不快去把你们父亲的魂喊回来！于是五个小孩有的在门口喊，有的追了出去，都是喊一句话：“回哦我爸的魂！”他的女儿喊得最大声，一面喊一面哭，“回哦我爸的魂！”

    没有见那火球飞回来，但是那火球也没有飞远。据说是消失在河边的竹林里了。他后来没有死。巫婆说那是因为他的子女喊魂喊得真切。

而我说的这些，对你们而言简直就是东方夜谈。但是对我而言却是真实的。

    一直到现在我也无法解释。我唯一能解释的是爱。是母亲的爱和子女对父亲的爱感动了天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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